;&esp;江见月抬眸,看那外头黑云压城、即将落雪的天。
&esp;&esp;这日之后,她又多了件事做。
&esp;&esp;她想绣一个香囊,就普通的如意纹,正面绣“平安”二字即可。
&esp;&esp;趁年节前送去给苏彦。
&esp;&esp;却不想自己不是这块料。光一个“直针绣”就学了好几日,待将常用的几种针法学会,能下针时,已经是这月的廿七,便只得搁下。
&esp;&esp;而这一放,有很长一段时间,她都没再绣过。
&esp;&esp;
&esp;&esp;因为这月廿八,府中僧侣九九八十一日为君祈寿结束。需她一整日跪坐佛前,完成最后的仪式。
&esp;&esp;初冬日,金乌早早西坠。
&esp;&esp;北风孤鸣,摇木为霜。
&esp;&esp;江见月手捧一柱清香,随在大师玄真身侧。身后是持木鱼的四十八位高僧,口诵经文,行遍府邸。
&esp;&esp;送亡魂归去,为生人添寿。
&esp;&esp;她如今依旧住在母亲的翠琅轩,从东至西的路线,依次经过居中的琼英阁、菡萏台,再到西边的九华阁。
&esp;&esp;“香尽,续香。”
&esp;&esp;至菡萏台还有一半路程,江见月手中香已经烧完,僧人唱喏上前,又奉一炷香。
&esp;&esp;然而,她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,只怔怔看着手中香灰。后遥望菡萏台,又回首来时路。
&esp;&esp;“殿下。”僧人唤她,一连唤了三次。
&esp;&esp;江见月方回神,接过香,却没有继续往前走,只返身回去。
&esp;&esp;一步一步,不缓不急,亦不管身后四十九僧侣面面惊愕。
&esp;&esp;到达翠琅轩,自然一炷香又尽了。
&esp;&esp;她便自己点香,再往西去。
&esp;&esp;至众僧滞留处,再次低头看手中香尽成灰,只口中喃喃,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&esp;&esp;这夜的仪式江见月未能坚持完,她在一声“阿母”的痛呼中晕了过去。
&esp;&esp;之后数天,每日的午时四刻,她都青衣裹身,银簪挽发,从翠琅轩出发,往西走去。两眼呆滞,神情木讷,遇柔弱侍婢便拉她逃命,遇持刀侍卫则惊叫逃离,整个人疯癫痴傻。
&esp;&esp;府中掌事急急上报宫中,得太医令会诊,却药石无用。小公主不是恹恹卧在榻上,便是撒泼哭闹。然时辰一到便静默下来,更衣理妆,向西去。
&esp;&esp;青衣银簪,是先皇后一贯的装束。
&esp;&esp;午时四刻,是她最后离开寝殿的时辰。
&esp;&esp;从翠琅轩往西走,是她生时最后的一段路。
&esp;&esp;北阙甲第开始传言,非端清公主患病疯傻,是圣懿仁皇后怜女孤苦,回来了。
&esp;&esp;不然端清公主如何敢在被禁足的情况下,闯出府邸,奔跑在只有天子御驾才能行走的驰道上,夜扣宫门。
&esp;&esp;天子亲出殿宇,在雍门看见自己的长女。小小的一团伏在宫门旁,散乱的长发跌散在背脊,银簪断裂,青衣裹泥。
&esp;&esp;朔风割面如刀,新月隐在树梢。
&esp;&esp;江怀懋有些恍惚,胸腔气血翻涌,踉跄吐出一口血来,低低唤“兰娘……”
&esp;&esp;兰娘,先皇后的闺名。
&esp;&esp;公主被送回府邸,做了一场法事,两日后清醒。
&esp;&esp;消息递入宫中,江怀懋却也兴奋不起来。因为陈婕妤胎动发作,正在临盆。已一天一夜过去,却丝毫没有生下来的意思。
&esp;&esp;日落月升,月降日出,又是一昼夜。
&esp;&esp;兰林殿中妇人的喊叫声随着力气散尽而渐渐息弱,只剩得一点含泣的呻|吟,孩子却始终没有落地。
&esp;&esp;如太医监前头所判,乃忧思受惊而导致气血上逆的难产。
&esp;&esp;直到这日余晖敛尽,雪飘人间。三天两夜,方九死一生诞下龙裔。
&esp;&esp;“九死一生,也是生。”公主府中,江见月捧着暖炉,隔窗赏雪,“这样都没死,真是好福气!”
&esp;&esp;少女的话语出口即散,给她添衣而来的阿灿听得并不真切,只满心欢喜,叮嘱道,“如今殿下的病也好了,陛下又得麟儿,年关将至,双喜临门。陛下定会给您解禁,届时除夕宫宴,您且多尽孝心。”